徐星

日益复杂的生活环境，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不断加重的生活压力，让现代人感到身心俱疲，甚至患上身体和心理上的疾病。青少年和儿童虽然有成人的呵护，但由于身心尚未发育健全，更容易受到影响和伤害。他们身体上的疾病容易被发现并能尽快得到治疗，但心理上出现的问题因为比较隐蔽，或者由于成人疏于关照，而很容易被忽视、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渐渐演变为心理疾病，甚至导向更严重的后果，给个人、家庭和社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世界卫生组织称，全世界10%~20% 的青少年儿童有心理问题，一半的心理疾病开始于14 岁前，75% 的心理疾病开始于25 岁前。也就是说，儿童和青少年是心理疾病的重灾区，而维护好他们的心理健康可以大大地减少心理疾病的发生概率。因此，他们的心理健康理应得到足够的重视。

任何疾病，预防重于治疗。在儿童和青少年心理疾病的预防方面，教育扮演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世界各国的健康部门往往都会联合教育部门，共同面对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议题。心理健康教育如何真正发挥作用？可以有哪些有效的途径和方法？让我们来看看一些主要国家的经验做法。

《十三个原因》（13 Reasons Why）是美国流媒体巨头网飞公司（Netflix）于2017 年3 月推出的青少年题材新剧。剧情讲述一个叫汉娜的女高中生，在自杀前，寄出自己录制的13 盘录像带，录像带的内容就是她自杀的原因。该剧一播出就成为推特热门话题，仅三周就创下1100 万条博文，迅速成为今年最具话题性的美剧之一。

围绕此剧的争议很大，美国的心理健康专家分为两派：一派批评该剧主角的自杀过程容易对有自杀倾向的青少年产生诱导作用，美国学校心理学会在其网站发表的一则声明表示，怀有“任何程度自杀意念”的青少年都不应该观看这部电视剧。另一派则认为该剧为与青少年讨论自杀危机，并教导他们如何识别同伴身上抑郁或自杀倾向的预警信号提供了宝贵的机会。

激烈的争议反映出“青少年自杀”话题受到广泛关注。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有关报告称，2007年以来，全国10~14 岁的青少年儿童的自杀死亡率多出一倍。

自杀的背后往往能看到心理疾病的影子。自杀身亡的人中超过90% 患有心理疾病，最常见的是抑郁症。

看不见伤口，却夺人性命

美国当地时间11 月5 日，得克萨斯州一教堂发生严重枪击事件，一名枪手向正在礼拜的人群扫射，造成至少26 人死亡。随后枪手身份得到确认——26 岁，为附近居民。身在日本的特朗普当地时间6 日评论得州枪击案说：“这是一个心理健康问题，不是控枪问题。”特朗普表示，根据初步报告，枪手是“一个非常疯狂的人，有很多问题。我们国家的心理健康问题很多，其他国家也是如此，这不是控枪问题。”

且不管特朗普的说法是否合理，他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即美国的心理健康问题很多，其他国家同样如此。2013 年一项针对301 种疾病的全球调查研究表明，心理健康问题是很多国家疾病负担的主要组成部分。

每个人都会有感到担忧、焦虑或者失落的时候，但并不是说这种时候人就患上心理疾病了。哈佛大学医学院网站对心理疾病的定义是：“干扰了思考、与他人交往及日常行为的一种心理健康状态。”目前有十几种心理疾病已被诊断和识别，包括抑郁症、广泛性焦虑症、两极情绪违常、强迫症（强迫性神经失调）、创伤后应激障碍、精神分裂症等。

心理疾病的普遍症状包括：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情绪有剧烈起伏；回避家庭、朋友或社交活动；有睡眠障碍；时常感到愤怒、敌对或暴力情绪；有妄想症，产生幻听或幻觉；经常想到死亡或自杀。任何人都可能患上心理疾病，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富人、穷人。其中，青少年儿童是心理疾病的高发人群。

据世界卫生组织网站信息，一半的心理疾病开始于14 岁前，75% 的心理疾病开始于25 岁前。全世界10%~20% 的青少年儿童有心理问题。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有效处理，这些心理问题会对青少年儿童的成长、受教育以及生活产生严重的不利影响。

美国的全国心理疾病联盟这样描绘该国青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状况：五分之一的13~18 岁青少年有或将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14 岁及以上患有心理疾病的学生中一半的人从高中退学；10~24 岁人群的死亡原因中，自杀排到第三位，自杀身亡的人中90% 有潜在的心理疾病。

英国近期一项政府资助的研究发现，24%（约166,000 人）的14 岁女孩和9%（约67,000 人）的14岁男孩患有抑郁症。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状况日益受到社交媒体、身体图片问题和学校相关压力的影响。此外，低收入家庭背景与抑郁风险之间有较强的相关性，民族也是潜在的关键影响因子。

据澳大利亚心理健康组织报道：目前澳大利亚有四分之一的青少年有精神不健康状况；自杀是澳大利亚青少年最大的杀手，其造成的死亡比例甚至高于车祸；患有终身精神疾病的青少年中有一半在14 岁前就开始发病。

孩子们为什么不快乐？

哈佛大学的幸福课风靡全球，正反映出人们普遍感到不幸福、不快乐的现状，到了青少年儿童身上更是如此。“无忧无虑的童年”更大意义上成为一种美好的追求，很少有孩子能真正获得。

英国是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问题的重灾区。在2007 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针对西方各国开展的儿童健康调查中，英国排名垫底——英国的孩子最不快乐。为什么？

社会和家庭要承担一部分责任。英国的儿童社会组织联合约克大学，于6 年前推出了《美好童年报告》（The Good Childhood Report），之后持续关注、每年一报。2017 年的报告于今年8 月出炉，结果令人担忧：年轻人的幸福感创下了2010 年以来的新低；对犯罪的恐惧是最普遍的问题，影响着2200 万个孩子；约100 万个孩子的生活中存在7 种以上的严重问题，包括对犯罪的恐惧、经济状况不佳、频繁搬家、曾经历过犯罪、无家可归和遭遇情感忽视等。调查中，三分之一的青春期女孩称自己害怕被陌生人跟踪，四分之一的男孩称自己担心被攻击。孩子们普遍表现出对犯罪的恐惧，可见英国社会和家庭没有给予孩子们足够的安全感。

那么学校能否成为让孩子们安心、快乐的避风港呢？英国的情况恐怕不尽如人意。“我知道孩子们不快乐的原因很多、很复杂，但我忍不住觉得学校扮演了主要角色。”心理学家马克? 史密斯（Marc Smith）曾在中学任教超过10 年，他在《为什么我们的孩子如此不快乐？》（Why Are Our Children So Unhappy?）一文中，指责学校的考试压力和对学业成就的看重导致很多学生饱受焦虑和压力的困扰。他认为，尽管希望孩子们表现好的愿望无可非议，但学校对成功的定义和标准太过狭隘，几乎完全建立在考试成绩上。与此同时，学校也被同样的标准所评判，于是孩子们的健康、快乐因为成绩排名而被牺牲了。

实际上，现代社会的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成功的压力所裹挟，而人们内心成功的标准仍然是物质主义的——有钱、有权、有地位。而且由于社会竞争日益激烈，这种“必须成功”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并越来越早地影响到一个人的生活。一个很典型的表现就是父母们普遍越来越焦虑，早早地就开始担心孩子将来能否成功，要成功必须具备哪些才能。于是，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往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如果是单纯地作为兴趣学学还好，一旦父母将孩子的学习功利化了，讲考级、论输赢、分析成功与失败了，压力自然就来了。如今很多孩子都是在这种压力的伴随下长大的，而且大多数人越长大越焦虑，因为必然只有少数人能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

网络和社交媒体的出现把这种“必须成功”的压力进一步放大了。英国慈善机构全国防止虐待儿童协会1986 年开通了24 小时咨询热线ChildLine，当时出现最多的问题是性虐待、家庭矛盾、身体虐待和意外怀孕；30 年后的2016 年，被最多提及的问题是家庭关系、自我评价低、不幸福、霸凌（包括网络霸凌）和自残。“很明显，我们国家的孩子非常不快乐。”该协会首席执行官皮特·万利斯（Peter Wanless）说，“朋友们每天在社交媒体上‘晒’的完美生活令很多年轻人越发觉得自己很悲惨、很失败，同时感受到一种必须追赶上朋友的压力。”

“积极教育”的有益探索

英国越来越多的学校开始引入包括冥想、正念在内的“积极教育”，维护孩子们的心理健康。

心灵病了的孩子越来越多，但幸好，心理疾病是可逆的，大多数病人都可以通过一些方法缓解症状，让自己“感觉更好”，比如咨询心理医生，接受药物或非药物治疗等。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尽早地发现心理疾病的预警信号并采取合适的办法，将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在这一点上，家庭和学校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除了提供情绪发泄室和心理健康教师，学校还能做些什么？英国惠灵顿公学前校长安东尼? 塞尔顿（Anthony Seldon）在十多年前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在学生每天的学校日程里面安排两分钟的“静止”（Stillness）时间，用于安静地冥想。此外，13~15 岁的学生每周还另有15 分钟的静止时间。安东尼表示，冥想或正念（Mindfulness）被证明是提高青少年对抗心理压力的耐挫力（Resilience）的有益办法，此举是希望“让学生在繁重的学习、考试和繁乱的社交媒体信息的狂轰滥炸下获得喘息的时间”。

正念，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已经成为西方心理学界最热门的词汇之一。正念源于古老的佛教禅修，由美国麻省大学医学院的乔? 卡巴金（Jon Kabat-Zinn）教授引入西方主流社会。他给正念的定义是：“正念是一种有意地，不加评判地，对当下的觉察。”

惠灵顿公学的“静止”项目在当时备受争议，不过接下来的9 年里面，学校在排行榜上的位置大大提升，进步速度超过历史上任何一所学校。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快乐的孩子能学得更好。

如今，英国有更多的学校引入包括冥想、正念在内的“积极教育”（Positive Education）方法，以培养学生的耐挫力，帮助他们过上心理健康的生活。“中小学校长们都认同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问题已成为我们所面临的一大挑战，这里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不过我认为，学校教孩子们变得更耐挫、更抗压，的确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一种好办法”，英国学校和学院领导人协会前任主席伊安? 博克汉姆（Ian Bauckham）说。

在赫特福德郡的韦斯特菲尔德小学，每天早上到校报到后，260 名学生开始做同一件事情，不是上课，不是早读，也不是玩耍，而是做一些基础的瑜伽动作，同时闭上眼睛，幻想自己身处私密的“气泡”内，接下来花几分钟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这些学生已经修完了一门针对7~11 岁孩子的正念课程“Paws b”。

在威尔特郡的布兰登森林学校，副校长朱莉? 亨特（Julie Hunter）在看到本校许多学生缺乏自尊心和自信心后，在慕课平台edX 上完成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课程“快乐的科学”（The Science of Happiness），并为本校师生编写了一个快乐项目。此后学校每学期都会围绕一个核心概念，比如坚毅、成长性思维、耐挫力等，开展各种集会活动、辅导小组活动或一对一交流活动。变化是可见的，朱莉说，过去学生会说，“我压力好大”，而现在他们会说，“我得找人聊聊这个”，或者“我需要停下来喘口气”，考试期学校也比以前更为宁静平和。

心理健康能否成为“必修课”

虽然人人都明白心理健康很重要，学校和教师在学生心理健康教育方面能起到很关键的作用，但现实中，核心学科的教学被学校和教师视为最重要的任务，当经费和人力资源有限时，心理健康教育就会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因此，要发挥学校和教师处理学生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作用，就必须给予他们所需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支持。

美国的纽约州最近宣布，自2018 年开始，州内的所有小学、初中、高中都必须将心理健康教育纳入州规定的健康类课程之中。“我们希望尽早为人们提供帮助，更早地介入可以获得更积极的结果，”纽约州心理健康协会成员、州心理健康教育课程开发者卡尔·沙罗霍思（Karl Shallowhorn）表示，“学生和教师将更明白有需要时应该去哪里、向谁寻求帮助，同时将心理健康列为课程的一部分，也有助于将这个话题正常化——我们应该能像谈论其他健康问题一样谈论心理健康。”据他介绍，纽约州将主要发布心理健康课程大纲，然后由各所学校自行思考和决定如何最好地实现课程目标。这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纽约州将心理健康纳入州规定课程，能较大程度地保障该课程获得较充足的经费和资源支持。

在英国，也有人在努力为心理健康教育争取更高的地位——“必修课”。2017 年5 月，英国一个小小的非政府组织（当时员工不到5 人）——肖心理基金会向政府发出请愿，要求英国所有学校都将心理健康教育作为必修课。目前，英国的心理健康教育内容只占其个人、社会、健康和经济教育课程的很小一部分。“心理健康教育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整个国家的相关教学也没有统一”，肖心理基金会联合创始人、心理学家亚当? 肖（Adam Shaw）说。

根据英国议会规定，如果请愿获得10 万个以上的签名，英国政府就会对此做出回应，甚至可能在议会进行讨论。当时由于撞上“大选”，该请愿被提前关停了。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由不知名小组织发起的请愿居然在3 个月内就获得了103,554 个签名，而且于11 月6日下午4 点30 分在议会进行了讨论。

英国教育部对该请愿的官方回应中称：“我们必须使心理疾病成为我们每一天关注的事项。我们希望学校能自己决定如何给学生传授心理健康相关的内容——开发能满足本校学生需求的个人、社会、健康和经济教育项目。”可以看出，英国政府目前尚无单独开发心理健康课程的打算，心理健康教育仍被包含在个人、社会、健康和经济教育课程之内，且对具体教学不作全国统一要求，由学校自主决定。请愿看上去是失败了。

不过英国教育部学校标准大臣尼克? 吉布（Nick Gibb）在讨论会上表示，英国卫生部和教育部正联合起草一份关于儿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绿皮书（在英联邦国家或曾被英国统治的地方，政府在准备推行重要政策前通常会先发表绿皮书收集市民意见，经过修订后再发表白皮书作出最后公布），预计将于年底前发表。“我保证，”尼克? 吉布说，“绿皮书的内容将是大胆的。”究竟是否如此？也只有拭目以待了。

文章来源《上海教育-环球教育时讯》2017年12月刊，更多内容，请参见杂志。